耐心

 人们因激情而消耗自己，又从萦念中获得食粮。（波德里亚）

040｜《大师与玛格丽特》｜米-布尔加科夫作品

小说第二十三章名为“撒旦的舞会”。小说进入到这个时段，作家内心深处的嚣张和想象力已完全混在一起，就像在早餐时我本来是想搅拌黄瓜的，可顺手把餐桌上三两片没吃完的菠萝也扔了进去，出来的味道珍稀而古怪，相当奇幻……表面上看，谎言的毒汁已将莫斯科浸透，可那一切都是撒旦的杰作。圣经上总在说，撒旦是从一颗闪亮的明星堕落成魔鬼的。而布尔加科夫在二十三章顺嘴阐明的，是一个城市也可以步撒旦后尘。几乎所有的堕落都是近似的，不同只是时间长短。堕落的大浪席卷而来，哪里顾得上你内心的纠结，爱纠结不纠结，堕落才是硬道理。正如撒旦在改变莫斯科上上下下时充满创意热情，而面对如此，历史老人则只乜斜过一眼，或好或坏绝少发出少见多怪之类的唏嘘……且，堕落？见得多了。

《大师与玛格丽特》长达三十六万字之多。命运携手政治版的撒旦逼迫布尔加科夫将这部三十六万字的写一遍，焚毁一遍，然后从头再来，两遍。这番苦役式的悲剧性写作本身反过成为控诉政治撒旦邪恶的檄文里又多出一则行为艺术，并顺带从旁提示出布尔加科夫对于自我信念、自我价值、自我生命和超越着所有这一切的飞翔想象的顽强与耐心。这种耐心被中国作家余华概括为“十九世纪式的耐心”。写完它是一种耐心，小说起步光是开篇的牧首湖畔的庭审就多达四十余页也是耐心。“（这时），叙述的危险随之诞生”……余华在前面这个短句中所说的“这时”是指在小说已完成二十万字之地——在那里，耐心十足的布尔加科夫轻轻吹了声口哨：主角、女神玛格丽特出场。

与魔鬼的斗争是长期的。无论在外部世界还是在内心深处，你我拥有的魔鬼数量足够多能量足够大。中文里有个熟词叫“着魔”，读《大师与玛格丽特》后，我对这个原本并无鲜明褒贬的熟词顿生敬畏——那是一种对于“魔”的敬畏，也是一种对于“着”的警惕。曾在一位粉丝翻译的名为“布尔加科夫百科全书”的网文中看到介绍，说“沃兰德”这个在本书里频繁出现的魔鬼属阴间首领。面对沃兰德，面对同样出现于书中的各色魔鬼、乔装撒旦乃至花枝招展的黑暗之王，耐心，十九世纪式的耐心已属稀世珍宝。在它庇护陪伴下，我们与魔鬼故事最完美的结局，不是谁战胜谁，而是谁最先看见和平相处后彼此间短暂的平静……哪怕只有一瞬间嘴角边渐渐浮出笑影，脸也白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