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度

【语文双月看2/6】

｜造字｜

两月一晃就完。回看三四，语文方面有“造字”一事可说。我一直怀疑用“造字”这个短语时是否令各位想起“造人”这个北伐而来的短语？也许我是想多了？打住打住。

三四月间，“造字”者众众。这是个兼具创新意识、才艺展示乃至想象游戏的小概率事件。它最早起始于网络。当网络十大神兽之一“草泥马”（亦称“卧槽泥马”）成为网友之友后，将“草泥马”三字合成为个新汉字的造字游戏在网间成为小众人群的文化小趣味。

这种文化小趣味在“虚拟”属性上与互联网文化至为匹配。当“草泥马”拥有了主题歌（其视频含卡通版、漫画版、视频拼接版等多种）、简史、公仔造型、网络传播销售且小规模盈利后，为其度身定制一个专属合成汉字（艹+尼+马）也在情理之中吧。

如你所知，这个最早起始于“反低俗”冲突的虚拟神兽之想象并未因“造字”游戏的深化而终止，它反让这一文化冲突更具文化本义。这一汉字想象或多或少降低或消弭了这一文化冲突的烈度，冲突还在，只是它已被伪装成一种富于想象力和游戏精神的娱乐事件了。

在语言学研究中有一支专门探究所谓语音的“粗糙度”——它试图从听觉角度研判一个语词是光滑，还是粗糙。所谓“粗糙度”高的语词通常具备“高音”和“高响”两个特点。专家们还发现，在英语中，[ S ]这类语音的粗糙度通常较高，而[ F ]这类语音因在其低频的部分蓄积了较多能量而相对粗糙度较低。

以汉语论，其中情形恐怕复杂得多。汉语语音的“粗糙度”常与语境、詈语选择乃至方言有关系。就“草泥马”而言，尽管这一虚拟而成的所谓“神兽”其实是那句经典国骂的替代物，尽管其读音从原来的“cào nǐ ma”转音变为“cǎo ní mǎ”，但其粗糙度依旧强烈。是，它喜感浓郁，可躲进战壕后的粗糙依旧远离光滑。

自古及今，汉语言文字的规范或创建多以国家力量存废兴禁，语言文字本身的优胜劣汰繁衍生长因此频添人为因素。不期中文遭遇互联网后，如是情形已然松动。在海量生成、海量传输网络语文中，自由制造、自由定义的汉字虽只以潜伏状生存，可那潜伏本身，已是蓬勃如青春般的反动。

｜繁体｜

因有人大代表以恢复繁体为两会提案，简繁之争再次成为文化焦点。但显然这一争论属“伪焦点”。自两会召开至今，简繁之争由繁而简，声音减弱，算是证明。它好比一阵微风吹过，彼时彼刻的热闹转瞬即逝，全无任何影响。“拥简派”与“拥繁派”的阵容松散含混，谁跟谁一拨呢？猜不出名堂。早年间，凤凰卫视刘老板在描述凤凰传播策略时口述豪言称：“影响有影响的人”……我猜有关繁体字到底需要复兴抑或继续荒废，当下之发言者显然未及考量“影响”一题。人微未必言轻。如提议主旨仅控制为“在小学期间增设繁体字课程但不计入任何考核项目”呢？效果会不会是“有些影响”？也说不好。

｜索隐｜

三四月间，北京卫视高调播出谍战剧《潜伏》。大致相同时间的巧合有二，一是作家章诒和两则反右、文革回忆文章见诸报端，一是张爱玲遗作《小团圆》简体版出版……将如是碎片拼贴至一处，“索隐”二字红彤彤，艳丽夺目跳将出来。

《潜伏》的流行最早始于网络间的口耳相传，可当它在北京卫视高调亮相时，已被“索隐”为“建国六十周年献礼剧”；章诒和指陈黄苗子、冯亦代非常年代行径的宏文虽采取“实名制”，但对新一代读众而言，若无对那些陈年往事“索隐”到底的耐心，章的孤愤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檄文。

在所有这些“索隐”与“被索隐”语文中，最为苦心孤诣的是章诒和之《卧底》，最具娱乐效应的是张爱玲之《小团圆》……大家都不读小说，而是你猜你猜你猜猜猜，那个谁是那个谁是那个谁呢？

章指摘冯亦代的《卧底》一文甚至创造出一种繁复纠结皮里阳秋的“索隐文本”：那是一种将主诉情绪与引用文本无隙并联为一体的“索隐”。如是“索隐”一面成功造出孤愤氛围，一面顺手将指控宣示读者……在今天，估计绝少有人会因存疑而去通读作为源文件的冯日记《悔余日录》。

在语言研究里，有个名之为“极性对立”的范畴，语言学家常以这一范畴展开对语言中“肯定/否定”这一对立系统进行研究。专家们发现，语文中的“肯定极”与“否定极”之区别可用多种形式表现：在句法上，可以用“否定句”；在词汇上，可以用“反义词”；而在声调上，则可以用“反向声调”。

现在，专家们可以在“极性对立”的样本库里添加上一部剧集（《潜伏》）、两篇文字（章文）和一部小说（《小团圆》）了……且不说章诒和的《卧底》有着极性的愤懑，绝诀的悲恸，光是《潜伏》一剧南辕北辙的两极化“索隐”已是颇堪玩味。

（题图为艺术家谷文达先生创作的“谷氏简词”艺术作品之一，亦为一种“造字”，意为“中华牛年祝福”。此图出自《周末画报》近日之“造字潮”专题。）

相关的：语文双月看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