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高岗，没深渊

印度的一位老僧侣说，当你老了，世界上不管哪里，你看起来总是异乡。

《梦之日记》= 格雷厄姆-格林作品

偶像的偶像也是偶像就不必再开个论证会了吧。恺蒂喜欢恺蒂翻译恺蒂导读，标明这些还不够？恺蒂怎么会随便翻译点什么呢？这些想法都很幼齿，可我并不能因为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就真能找到自己不幼齿的确凿证据。幼齿就幼齿吧。晚上看报，我还真就幼齿地将格林与贾平凹撮合到了一起。贾平凹刚刚得了心仪已久的茅盾文学奖。我把格林的手机号码给了贾平凹，把贾平凹的座机号码给了格林。这两位当天晚上还真就通了电话，《文学报》的记者在西安现场报道了这一盛事，《纽约时报》正在整金融海啸专题报道，派不出人整文学八卦报道。他们跟格林说，自己拍个视频，传过来呗，上我们网站，OK。两位通电，连寒暄都免了，上来直接惺惺相惜。格林说：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个事特。我一生被提名总计多达21次，一次也没到手。平凹说：理解理解。等茅盾我也等了一二十年。每次，都好像穿了新衣服去等车，可最终都只好灰溜溜走回来。事特！“平凹老师用浓重秦腔道出的那个英文单词在乌镇雾蒙蒙的夜空里袅袅回荡”……文学报记者文笔果然跟我一样幼齿，还文艺腔。

游戏精神或说游戏心态一直就是我们这里老少作家们最缺的东西。从黄口90后，到耄耋至尊长者，你想想看，哪个中国作家会开玩笑或至少允许你跟他开玩笑？调笑老的，纲里伦常管教你，冒犯小的，粉丝团伙围攻你。既然曲黎敏说“鹤发童颜”在中医看来无非一种病相，那我用这四个字形容一个人的心态总可以吧？没错，我说的就是格林。“格林是那种很敏感、很内向、很情绪化的人。他的情绪常常在极度的兴奋和极度的忧郁之间大起大落，从来就没有‘中庸’的时候。”（恺蒂语）“格林向来是一个隐秘的人，他的一生有很多隐私和秘密，他自己从来就没有写过一本完整的自传……这个自传当然也不是直截了当的自传，他在里面提到的人和事都是通过‘梦’这个渠道呈现在读者面前，所以，亦真亦假，扑朔迷离，让读者刚刚觉得和他有些亲近，随即又他又把你推远。”（恺蒂语）“阅读本书，就如同通过一面镜子看格林，而且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这镜子有时是放大镜，有时是哈哈镜，有时又是毛玻璃。”（恺蒂语）我想补充的是，一位作家到了给自己写回忆录的年纪还能这样调笑世间万物芸芸众生而且上来先就调笑自己，果真了不得。他先就把人生当场了一场游戏来玩，纠结于输或赢才是真正的幼齿了。

以我平庸的个人经验看，格林一生梦境不断已然把他折磨得精疲力竭，可格林却沉湎于梦，沉醉于梦，最终突围而出，把梦做成了最后晚餐。格林晚年我猜该是极度伤感吧（没高岗没深渊，行于无垠的大平原之上……就像昔日印度的一位老僧侣说的，当你老了，世界上不管哪里，你看起来总是异乡。｜唐诺语），可在那伤感背后，更多的该是快乐。一天，格林去做背部按摩，按摩师认为，格林脊椎最下端的屁股上有两个小黑点必须去掉。格林说OK。“我转过头去，心想他取出的可能最多像火柴头那么大，但是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直包在透明膜里的挪威海螯虾。‘它还活着吗？’我问。‘当然活着。’他说。‘我想我能感觉到它在慢慢吃我。’‘它并不吃你，它像一个植物，只是躺在你的身体里，就像躺在地上一样。”前面这段出自第19小节的格林之梦怎么理解都成。我的理解想想还蛮独特，可写出来，又有点含糊。终究不过游戏一场，耗毕生精力于梦，正如不断给长在屁股上的那根狗尾巴草浇水，总比虚掷好。这意思法国人乔治-库特林说的才叫高妙：滥用青春胜于虚度青春。